第二十三章 与沈蓉浦（二）
十分钟后。
“姑奶奶，行了吗？”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这是沈蓉浦擤鼻涕的声音，简直跟初期火车开动时的轰隆轰隆的齿轮声有的一拼。
她将沾着鼻涕的纸对折几次之后，方方正正地摆在桌子上，看上去倒是显得干净，但文声晚打心里还是觉得很恶心。
“能好好说话了吗？”文声晚强迫自己忘掉眼前那大片的整整齐齐的鼻涕纸阵列。
“嗯，没问题了。”沈蓉浦鼻子有些发红，不过神志至少清醒了。
“我不想再让你讨厌我了，我看你这样子根本就不会真正地讨厌一个人。”文声晚无奈地说道，“我也只能和你说实话了。”
“嗯。”沈蓉浦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算了我也懒得说了。”文声晚突然改变主意，他实在没把握用自己贫瘠的口才搞定这个女孩，所以将笔记本递给她，“你看看吧，这是上一任社长的日记。”
“这是机密内容吗？”
“这只是本日记而已。你就抱着偷窥别人日记的心情对待它就好了。”
“偷窥别人日记，这种行为不好吧。那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我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道……”
“……姑娘，你就安静地看吧……”文声晚觉得跟沈蓉浦对话真的很费劲。
时光静静地流逝，女孩端正地坐在文声晚面前，紧皱着精致的眉头，似乎在理解日记本里有时出现的深涩的用词。
渐渐的，她的表情也从起先的期待变成了心疼。
在文声晚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听到了日记本关闭的声音，于是含糊地问道：“你看完了？”
沈蓉浦没有回答，文声晚只听到了她隐隐的抽泣声。
哇，真是要命啊，这家伙怎么又哭了。
“打住打住，为什么每一次你和我见面的时候都会哭呢？万一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文声晚拿出一包抽纸送到沈蓉浦面前。
沈蓉浦抬着哭红的双眼望向文声晚，没有什么血色的苍白而又动人的脸庞挂着触动人心的泪水。
“社长，告诉我，白夜学姐后来怎么了？”
“我不知道。”文声晚摇头，“离开了这个学校之后，她大概再也找不到归宿了吧。”
“她太可怜了。”沈蓉浦垂下头，将日记本埋在胸口，轻声重复道，“她太可怜了。”
“对对对，她可怜你也可怜，但麻烦别哭了行吗？在这么下去我们俩真的不能说话啊。”文声晚想到自己不分日夜随身携带的日记本现在正被按在少女未发育成熟的胸脯上，在某一瞬间感到自己就像是那个日记本一样享受着世间最大的幸福。
“我尽量忍着。”沈蓉浦咬着下嘴唇，表情看上去颇为委屈。
“好吧，我开始说正题了。”谢天谢地总算开始进入正题了，文声晚心里由衷地感叹“你跟白夜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
“你和她都很执着于给人快乐。”文声晚尽量用简单的词汇以便让沈蓉浦理解。
“嗯。是的。我参加这个社团的目的就是想要这个世界有更多的笑容。”沈蓉浦给予肯定。
“但关键点在于，你确定快乐就是人们唯一的救赎吗？”
“不是这样的吗？”
“很显然不是。”文声晚语气加重，“你的理想看似很伟大，但说白了也只是自以为是和多管闲事而已。”
沈蓉浦应该从来没有被人当面质疑过，所以表情都僵住了。
“你想让别人看起来快乐，看起来比你快乐，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赞颂着青春或者世界的美好。但你却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所认为的快乐可能对于别人来说只是累赘而已。”
“但这个感觉很宏大很乐观的理想又不断地推着你去强行改变别人，这会导致一个结果。”文声晚抬起左右拳互相推撞，“两人一起受到伤害。”
“白夜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在试图改变数十个目标的过程中，同时也对她自身造成了数十次伤害。她变得怀疑自己，也怀疑别人。她对于整个世界的理解被自己的傲慢给击垮了。”
“所以她最后放弃了，离开了。”
文声晚用手指着沈蓉浦：“你也和她是一样的情况你知道吗？今天你完全不尊重她人隐私的行为和白夜如出一辙。”
沈蓉浦耷拉着嘴巴低下了头。
“我从来不相信一个人能彻底地改变，所以我并不对你抱有期待，也不想对你负责。”文声晚一字一顿，“我再说最后一遍，你不能当我的助手。”
沈蓉浦低垂的刘海隐藏住了她的表情，但文声晚断定绝不会是笑脸。
“可是……你又只是见过我几面，怎么敢确定我是和白夜学姐一样的人呢？”过了一会儿，沈蓉浦嗫嚅出声。
文声晚嘴巴张了张，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女孩竟然说中了自己一直忽略的一点。
“社长，你虽然说我自大，但你这样擅自评判别人的行为，难道不也是自大吗？”沈蓉浦只是低头很小声地说道，看来她也没有对自己的反击抱有信心，“而且也没人叫你对我负责嘛。我就算跟白夜学姐一样放弃一切，但说到底也和你无关啊。你这也不是多管闲事吗？”
文声晚呼吸急促起来。
沈蓉浦不知道自己扭扭捏捏的话语正中靶心。
“声晚，冷静，冷静！”依依连忙抓住文声晚青筋暴露的颤抖的手臂。
沈蓉浦用手捂住脸，她已经准备好全盘接受文声晚下一轮的狂轰滥炸了。
“好吧，你赢了。”文声晚叹了口气，“你说服我了。”
“所以……”沈蓉浦惊喜地抬起头。
“不行。你还是不能当我的助手。”
沈蓉浦表情凝固了。
“我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观察你的。”文声晚从沈蓉浦手里取回了白夜的日记本，“虽然你说中了我的疏漏，但是刚才我列出的你的缺点并没有错。你好好注意一下，别再干出今天这种傻事了。”
“意思是……我今后有可能会加入这个社团吗？”
“看你表现了。”文声晚摊开手。
“好！谢谢社长！”沈蓉浦激动地站起身，给文声晚深深地鞠躬。
“担当不起担当不起。”文声晚已经疲于应付这一惊一乍的女孩了。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嗯。社长再见。”沈蓉浦笑眯眯地跑出了社团教室。
女孩的背影看起来就像是活蹦乱跳的蚂蚱一样，学校制服飞扬的棕色裙角宛若绕梁而上的旋律一般轻快。
“哎，真是被她打败了。”文声晚趴在桌子上，颇为无奈地说道。
“声晚，我想蓉浦应该没有我们之前想得那么简单。”
“是啊。可她到底是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鸟不拉屎的社团呢？”文声晚苦笑起来。
“或许……她的理由跟你差不多吧。”
文声晚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道：“最好不是这样，不然她就真的有可能变成白夜了。”
“嗯，希望如此。”依依像是依附妈妈的袋鼠宝宝一样，轻巧地钻进了文声晚的怀里。
执行部的时间好像总是比外界慢一些，仿佛将所有的时光都沉淀进如梦一般斜斜的阳光里，微风拍打着窗帘的胸脯，让它发出打鼾一般细小的“啪啪”声，带着灰尘的沉重的空气也变得昏昏欲睡，在光芒照射下荡漾出一连串飞舞的细小颗粒。
真是安静啊。
文声晚仿佛看见，三年前的白夜与自己一样，静静地趴在桌子上，用手撑着下巴，轻轻地哼唱着永不结束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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